[叶周]戏如人生（10）
10.
下午三点左右，黄少天来了。他走进棚内的时候，一个镜头正在拍，沿路便将食指竖在唇边比着“嘘”跟人笑着点头。终于走叶修后面，也没说话，自个瞅着个空凳子坐下来，趴叶修背上一起看监视器。
正在拍喻文州和张佳乐、周泽楷的戏，黄少天见苏沐橙也坐在一边，便将手里挂着的鲜榨橙汁递了过去。苏沐橙接过橙汁，对黄少天笑，黄少天再次比了个无声的“嘘”。
再次向监视器看过去，镜头正在拍表情特写，一个镜头拍完，黄少天憋久了终于能说话，他先是喘了口气，然后跟叶修耳边说：“周泽楷刚才那表情真棒。”
叶修睨黄少天，“脑袋离远点行吗。”
黄少天撑着叶修肩膀也不管叶修说了啥，自顾自继续讲：“他看着文州的表情是在吃醋吧？你们这剧本讲的是他喜欢张佳乐？”
叶修还没回答，旁边喝橙汁的苏沐橙先笑出声来。叶修指指苏沐橙说：“我们女主角。”
“嗯，我知道。”黄少天点头。
“我们有女主角的。”叶修义正言辞。
“所以张佳乐喜欢苏沐橙，苏沐橙喜欢周泽楷，周泽楷喜欢张佳乐？”黄少天乱猜。
“我们是在拍《盛夏光年》吗？”
黄少天也憋不住，和苏沐橙一起笑起来，“不闹了，剧本我看啦，主题曲晚上你有空了给你听，我大致弄出三首，最钟意当主题曲的那首合了两个版本，当然做得很粗，不过体会一下还是够了。”他一口气把重要的话说完，抢在下个镜头开拍前，又说了一遍：“看了现场，我怀疑我剧本读少了点儿，周泽楷那个眼神太棒了。”
由此叶修确定了黄少天的口味，他喜欢吃酸爽的。周泽楷那眼神内敛、憧憬和莫名的敌意混在一起，怎么看怎么狗血，黄少天跟边上赞不绝口，可见趣味是喜欢乱的，越乱越热闹。
今天的进度比想象中顺利，收班前甚至多拍了两场，叶修简直想抱着喻文州亲亲，感谢他真是省时间省资金高效率的表率。可惜感谢还没说出口，喻文州手里一滑，把帮工作人员拿着的一只收音筒掉地上了……什么都好，就是手残！
最后一个镜头拍完，黄少天早已做好准备，喻文州跟全场工作人员鞠躬道谢到一半，黄少天就扑了上去半挂在喻文州肩膀上，跟着一起向工作人员鞠躬。
苏沐橙跟叶修吐槽：“你看他们像不像在说，谢谢大家，我们在一起了。”
叶修不用苏沐橙说，早已眼神死。
晚上吃饭去了影视城附近的一家餐馆，要了个大包，大伙儿拉拉杂杂地坐一桌。
吃饭的时候，黄少天就全力黏着周泽楷，跟周泽楷耳边叽歪，嘴巴没停，不知道周泽楷有没有觉得烦。
叶修问喻文州：“他这是在为新专辑拉关系？”
喻文州笑：“大概不是有意识的。他一直挺喜欢周泽楷的，大街上看周泽楷广告都说脸可真漂亮。还说想给周泽楷写歌。”喻文州咽了口饭。
“然后呢？”
“后来没写出来，因为他觉得他表现不出周泽楷的沉默，少天怎么说的？”喻文州看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，表情挺端，有种戏剧化的美感，叶修怀疑他是故意停顿的，“溪水在阳光下跳跃般的沉默。少天抱怨，他写着写着就写成了鳟鱼。不过未完成品有句还是很好听的。”喻文州哼了一下，“这句有段时间少天经常哼，弄得我那阵子有时也不由自主哼这句。要写出来，相信我他敢去找周泽楷问他要不要唱的。”
叶修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辣子鸡，想了想还是问到：“那阵子是哪阵子？”
“就我和周泽楷拍《草上飞》那会儿。”
叶修回忆了一下，“我去，你在《草上飞》里和周泽楷趴屋顶上，你哼了句歌，就刚才那句？我说你哼歌时那个镜头眼神怎么那么诡异……还是醋了吧。我至今觉得那镜头寒碜，为何还有小姑娘能把那个镜头当做角色之间爱的鉴证。”
喻文州噗嗤笑出声。
“以前没看出黄少是能人，胆子也是忒大了。”
喻文州吃了筷子莴笋，慢慢咀嚼下去，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，怎么看怎么有点不对劲，“谁知道他是因为喜欢才惹我吃醋，还是他喜欢看我吃醋才喜欢。而且如果你这会儿往桌下看看，你大概不会担心我们的关系。”
叶修这次是彻底眼神死了，他沉默了两秒消化事实，“大庭广众吃着饭，你们伤风败俗么。”
喻文州又笑眯眯地补充了句：“其实我也挺喜欢吃酸的。少天现在肯定恨着你了，从他蹭我的力道我能感觉出来。”
“你们能一边自己玩去吗。”叶修也就只能说这句话了。
晚饭后，黄少天趁没人看见，亲了亲喻文州的手指。
叶修跟一边抱怨，“我这么大个活人也请你避讳一下啊。”
黄少天改扑叶修身上，“你等我去车里把笔记本取出来，我一会儿上你房间找你。”说完哼着一个有点耳熟的调子跑掉了，仔细一听，有句是喻文州晚饭时刚哼过的。
喻文州说：“看来少天和真人接触过后，有望写完那首歌。”
叶修一时心里除了感叹这都是什么跟什么，也摸不清自己听到那段调子是什么心情。确实挺好听的。
“我就说我的眼光准没错，你也会觉得这首最合适，你该相信我的音乐素养和对大艺术类的普遍感知力。”黄少天合上笔记本从床上爬起来，他是趴在床上给叶修放demo的，这会儿讨论完准备回喻文州那间。
叶修坐桌边，端起茶喝了一口，懒得听黄少天自卖自夸，“另外两首也不错，当OST卖给我？”
“这是嘱托我给《听说》做音乐总监呢？”
“你不是想绑定《听说》和你的新专辑嘛，这不正好。”
黄少天嘟起嘴冲自己刘海朝上吹了口气，“文州可真是个宝，我还没说，他已经替我做了。”
“所以别撩他生气了。我觉得你晚饭那么黏着周泽楷，他有些介意。”
黄少天转过头吃惊地瞪叶修，“我都要不知道撩这个字怎么写了，难道不是他见天里在撩我。”
“行，你们就互相撩吧，算我多说。”
黄少天一边出门一口还在嘴里念叨：“天啦，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。”
“但是不要用周泽楷撩。”
“嗯？”黄少天似乎一时没听清。
“你和喻文州怎么互相玩闹，不要牵扯周泽楷。”
黄少天本来想说他真没有用周泽楷闹喻文州的意思，但是看着叶修沉静得连丝水花都没有的栗色眼珠，他只说了一句：“你也有今天啊，”黄少天声音脆脆的、很清澈，拖长了声音却会意外地带上点鼻音，他揉了揉鼻子，用有点糯的声音说，“叶不修。”
磁卡门自己关上，叶修谢天谢地，世界终于安静下来。手机忽然响了。叶修顺势坐床上，也没看来电显就接通了电话，在长久的沉默中，叶修明白了对面是周泽楷。
周泽楷似乎还没有组织好语言，叶修便轻笑着先打了招呼：“什么事，小周？”
“……忙完没？”
“嗯，少天刚走。”
“有时间？”
叶修声音挺柔和，还是带着笑的，“好好休息不好吗？”
“嗯。”
“……”叶修没挂电话，他耐心地等周泽楷挤出下一句话。
“今天没跟你说上话。”
“少天话太多，他来了现场，跟带了一百只鸟来似的。”
“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交流。”
叶修想象周泽楷抱着手机表情局促地说这句话，便将语气调整得更轻柔些，“不挺好嘛，他说你就可以不说了，反正很多时候他也不求回应，只要自己说个痛快。”叶修觉得周泽楷在对面也笑了起来，该是抿着嘴眯着眼，小小喘气的那种。
又隔了好久，没人说话，却也没有觉得太尴尬，或许是夜本身很静。
“想见你。”周泽楷突然说。
“明天早上就见到了。”
“现在。”
“不累吗？”
叶修能想象或许周泽楷在摇头，而周泽楷果然在一个摇头的时间后重新开口，“不闹你，就一起躺着。”
“……”
“不行吗？”
叶修把话筒拿远一点，深吸了口气，他用没拿手机的那只手轻盖住眼睛，“没做完的，就让它结束不好吗？”
“……没想做。”
“你这么聪明，不要跳过重点。”
“不好。”周泽楷这次答得干脆。
“……”
“别不说话……能说话吗？”
叶修甚至能想象周泽楷现在歪着头很困惑，或许还有点急得想哭。
“小周，你漂亮又主动……只要不是禁欲主义，换了不是我，或许也把持不住。”
听筒里彻底沉默了，一点声音也没有。过了许久，叶修也听不出哭没哭，只觉得周泽楷的声音异常干涸，“你后悔了吗？”
“嗯，我并不想把工作场搞得乱七八糟，跟自己正在合作的演员发生关系，说实话，后悔。”
“这部戏之后呢？”
“那就是各自的人生了吧。”
“……前辈，”周泽楷说，“有没有想过，”他说得很慢，几乎是一字一顿，“哪天我出戏了，你会不会后悔。”
如果说，当叶修说出“你漂亮又主动”他感受到的报复快感中，参杂着伤害自己也舍不得伤害的东西的刺痛，周泽楷说出“出戏”二字，叶修便觉得整颗心肺都被勒了起来，哪怕是侧过身子压住心脏，还是能感受到心血不通的梗塞。
他想，我现在都还记着你上次出戏的时候呢，却原来直到五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无法承受你出戏的样子。
要入戏出戏多少次，才能做到见到你而不被你牵起思绪。
